这幅画是根据崇祯十一年底在高阳县与清军的那场遭遇战创作的,底色是荒芜的赤野,内容描述了面目狰狞的东虏在气势如虹的近卫营攻击下溃散而逃。
范景文看过画卷,便让幕僚召陈吉发进了书房,又屏退众人,单独与他商谈。
“本官听说过你,先师从文安之,后又当过卢象升的幕僚,钱谦益之流也对你颇为推崇。你写的文章也颇具新意,在江夏开新学,办产业,活民无数。桩桩件件,都是治世能臣,只可惜,心术不正,辜负皇恩浩荡。”
陈吉发洗耳恭听,对范景文的评价并不置词。等他说完了,才恭敬上前。
“学生只求经世致用,若所作所为能救民水火,便是挨些骂名也是值当的。”
“你也曾做过朝廷命官。如此自行其是,又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?”
“大人,学生尝闻,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虽为升斗民,而能忧国家大事。孟子云,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天下人管天下事,便合乎情理,法度有误,便修改法度。大人曾在豫、冀之地实施一条鞭法,便是更改法度。既然恶法可改,当今天下纷乱,清军肆虐,又为何不能改军法,驱鞑虏?”
“未得诏令,擅自调兵,便是谋反。任你巧舌如簧,这一关,过不去。”
“大人明鉴,学生所携,不过江夏义民,北上只为勤王。”
“本官体恤你的心情。但此事没得商量。”
“听闻大人故乡在吴桥,七年前吴桥兵变,叛军原本也是北上救援的王师。大人是朝廷股肱,对圣上忠心耿耿,难道想因为类似的理由被问罪处斩吗?难道您如今拦在这里,杨阁部会感谢您吗?”
“住口!竖子安敢口出狂言!”
范景文是真的生气了,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来。陈吉发没有躲闪,任由那东西砸在肩头,然后不卑不亢道:
“大人尽管做您的忠臣。学生愚钝,要去拯救河北难民去了。若大人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,那学生便只有得罪了。”
说完这些,陈吉发就要转身离开,行至门口,突然听到身后的范景文叫住他。
“等等……”
这位现年五十一岁的留守南京兵部尚书盯着陈吉发的眼睛,沉默了良久,扔出一张令牌。
“罢了,去吧。等你的消息。”
“大人放心。学生定不会让黎民百姓受东虏之辱。”
陈吉发走后,范景文将自己关在书房,心绪久久难平。
民间流传的那些谶语民谚,他也有所耳闻。
这些小伎俩骗骗普通老百姓可以,对于士大夫来说,那都是些无稽之谈。
陈吉发这人,肯定是有野心的,但是江夏的治理水平,也是有目共睹的。
范景文本人并未去过江夏,但他听说过那里的事情,也见识过合作社在南京的所作所为。
毕懋康留下的许多资料,现在还存放在工部和兵部的卷宗室里,其中不少都有合作社的参与。
他方才那番话,既是试探,也是表明了态度。
给陈吉发的令牌,不过是感动于为民请命的赤子心,再见面,彼此恐怕是敌人。
罢了罢了,人间五十年,恍若一梦间。
大夫顶天立地,证道明理,死之可矣。
想到这里,范景文便不再思索陈吉发的事情,转而将幕僚召集入内,继续讨论起京营整顿的事情来。
陈吉发拿了令牌,径直去江上接船,并未多做停留。
王宝珠听说陈吉发来了,原本还想着要如何面对他,现在既然他不来了,也就松了口气。
江左才子、蕲州知府龚鼎孳这段时间缠着顾眉求娶,让功成名就的王宝珠也有些动心。
因为隐瞒身份抛头露面的关系,这些年追求她的江南才子很多,但她毕竟是良家女子,心中想的还是要做正妻。
那些世家公子听说她这么个商贾女要正妻位,都打了退堂鼓。
能坚持到今天的,只有混不吝的季闻道,还真算是有始有终。
熊韵芝去世后,王宝珠一度想过回去争陈家的主母位置。
但陈吉发连见她的心思都没有,也就彻底熄了她心中的那点点旧情。
因此,陈吉发走的时候,她也没去送,只当是不知道这个男人来过南京。
不过,她不去,倒是有个小迷妹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