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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乌西坠,月兔东升。
初春时分扬州的夜,并没有金陵那般冷冽,迎面吹来的东风里,夹杂着丝丝脂粉腻香,这是扬州特有的味道,刘毅俯瞰着脚下的千寻塔,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降魔杵,这时他才发现,千寻塔与降魔杵的上半部分竟是生的一模一样。
“天降降魔,飞来千寻,道济墓葬,罗汉金身!有意思!”
刘毅虎目微凛,双手合十,神色虔诚,缓缓将降魔杵托起,刚过头顶,降魔杵上金光大放,随后忽闻梵音在虚空之中低声吟唱,与此同时,千寻塔猛的颤抖起来。
随着梵音愈发宏大,整座飞来峰亦是颤抖起来,而后,千寻塔竟缓缓飞起,从山体之中抽出一节又一节,待完全脱离飞来峰,足足有四十六丈长,与降魔杵完全是一模一样。
“就是现在!”
刘毅眸光一闪,将法力注入降魔杵内,其上金光顿作赤芒,千寻塔又是一颤,迎风化作一条金龙,径自飞进降魔杵内。
“轻颜,你说得不错,降龙尊者的确是将法与宝分离,法为塔,守护金身,宝为杵,代代传世!”
刘毅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降魔杵,其外表虽与原来没有二致,但却多了一份神韵,
“恭喜吾主,再获神兵!这降魔杵是降龙尊者一念入世历经杀劫,征战三生三世,以佛法化杀气所炼,重有三千斤,一旦祭出,自生三丈佛光,可破诸邪鬼魅!”
“哦?”
刘毅刀眉轻挑,心神一动,瞬息就将这降魔杵炼化,心神再动,其上便涌起金光梵音,足有三丈,在夜幕之中恍若大日。
“好宝贝!果然是好宝贝!比起寒桐丝毫不差!”
刘毅可以清晰的感觉到,这佛光中充斥的光明正大与寒桐的七杀神煞如出一辙,皆属神力,
“可惜了,这佛光只能克制邪魅,不过现在也足够了!”
刘毅一手托着降魔杵,一手召出寒桐,眸光赤焰突燃,直勾勾盯着脚下的大洞,洞内,正有一抹金光忽明忽暗,他看的分明,那是一尊金灿灿、干巴巴的尸身。
尸身上,又有一道虚幻的人影,这人是个中年模样,方口阔鼻,环眼豹颈,颔下长髯犹若钢针一般,虽隐隐看出穿的是道袍,但却又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。
“这司徒伯雷原是关宁铁骑的副将,有些将军气也不足为怪,看他这样,该是正在夺舍金身。”
趁他病,要他命,刘毅也不废话,先是祭出风月宝鉴,射出白光将金身罩住,又祭起降魔杵,放出佛光梵音。
风月宝鉴原是仙宝,其白光有定身之能,哪怕是元神也不例外,降魔杵更是灵魂的克星,两相加持,任他是什么魂魄元神都可以驱散,然而,这虚幻人影不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,相反的,竟迅速融进金身之中。
“不好!”
见此情形,刘毅果断收起降魔杵,祭起寒桐,直接一招百步飞剑射下。
银芒乍寒,神煞大作,寒桐犹若游龙,直直杀在金身之上,可能够伤到虬龙的攻击,此刻竟只是留下一点白痕,而后在清脆的轰鸣声里倒飞回来。
“好硬的身子!”
见寒桐无用,刘毅又是从腰间取下虬龙号,浊气长吐,浑身法力运转至极致,
“肆虐吧!双角虬龙!”
“必杀!水火漫天!咻!”
黑红双珠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,一半作水,浩浩汤汤,寒意彻骨,一半为火,呼啸疾驰,炽热难当,双绕急下,直将金身淹没。
“好烫!好冷!该死的走狗!”
凄厉的咒骂声犹若滚雷咆哮而出,水火中,一道金光顶着硝烟杀出,刘毅定睛一看,只见眼前的乃是一条赤裸裸、血惨惨的干尸,两颗眸子乌黑幽亮,看上去仿佛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,煞是诡异。
“方才还是金身,现在却是血尸,是彻底夺舍,复死返生?还是失败了被反噬?”
刘毅细细感知着这条干尸的气息,却是什么也察觉不到,若非干尸就在眼前,他根本不会觉得眼前还有人在,
“吾主!这是神的气息!他成功了!”
“什么?!”
听到轻颜的话,刘毅的瞳孔狠狠一缩,
“嗬嗬嗬,看来你发现了!”
干尸低笑一声,嗓音像是破锯拉木,令人不寒而栗,
“吾已彻底修成太公术,羽化登仙!吾,就是神!”
话音落下,干尸身上冲出一道血芒,直射云霄,刘毅止不住心头直跳,但还是强按下惧意,
“轻颜,他真的是……”
“是,起码从威势上看他与神一般无二。”
刘毅的心顿时沉到谷底,又是问道:
“什么修为?”
“从法力来看,炼虚合道之境。”
“炼虚合道!”
炼虚合道,修行四境最后一境,几乎就是神仙,刘毅自认炼气化神之境不是敌手,但逃,
“想来他也不会放过我,那就打!”
念及至此,刘毅反而没了顾忌,法力运转,双角虬龙咆哮着破空而出,
“必杀!水火……”
“且慢!”
司徒伯雷忽得开口,并收起冲天法力,
“其实你我不一定要动手!”
“哦?”
刘毅刀眉轻挑,放下虬龙号,暗里却是悄悄祭起寒桐,司徒伯雷察觉到了这点,不过并没有在意,只是怪笑一声,
“我知道,你觉得我是明教中人,是反贼,该杀,可我从未害过一人,相反,我救过很多人。”
“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吧!”
刘毅虎目微凛,嘴角扯出一丝轻蔑,
“直说吧,你待如何!”
“真是急性子!”
司徒伯雷摇头一笑,幽幽道:
“我所求者,不过逍遥长生,入明教也不过为求些东西罢了!如今吾道已成,再不受这世俗樊笼,此后名山大川,江河湖海,任吾遨游!
你是白虎下凡,赤龙降世,我不愿与你为敌,只要你答应不再纠缠于我,我便向天起誓,从此不涉红尘俗世,见你退避三舍!”
刘毅眸光微闪,心道誓言?誓言不就是用来打破的?
“吾主,他说的可能是真的。”
“哦,怎么说?”
“此人如今已有神威在身,一言一行皆在天道眼中,起誓就是请天作证,若是违背,必会横死!”
“听起来倒是有点谶言的意思,不过,他真的成为神明了吗?”
神,超脱世俗红尘,不为光阴烦忧,在传说中多相貌奇异,如眼前干尸一般的似乎也不足为奇,
“降龙尊者说他走错了路,得了个四不像,他若只有神威,实际不是神,那他的誓言也就无用,趁我不备突然出手,我决计挡不住,可现在撕破脸皮,以他炼虚合道的修为,我也不是对手,这下倒是难办了!”
刘毅暗自盘算着自己的种种手段,却发现自己竟真是奈何不了对方,
“那先答应?不成不成,听他的意思,是以为我是白虎下凡,所以不敢动我,但他这个玄武堂主能不知道自家护法也是白虎下凡?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!”
见刘毅久久不应,司徒伯雷干瘪的脸上扯出一丝狰狞瘆人的笑意,
“看起来你似乎不大相信,这样吧,我先退一步,给你三日的时间,这三日我就待在这里,哪儿也不去,三日后的这个时辰,再来相谈,如何?”
刘毅明白,这是司徒伯雷下的最后通牒,同时他也必然有着其他顾虑,否则大可直接动手,
“好!就三日!”
言罢,刘毅也不废话,折身飞下山去,见司徒伯雷果然没有追来,暗下松了口气,不紧不慢,飞回了扬州府衙。
刚落入府衙,一道倩影猛的扑了上来,刘毅伸手揽过,柔声慰道:
“我的女侠,怎的连礼仪都忘了!”
闻言,郑采荷杏眸顿时泛起湿润,玉臂紧紧环着刘毅的熊腰,颤着嗓音道:
“下次让俺陪你,好不好?”
刘毅哪里舍得让自己女人犯险,但也不想当面拒绝,只好岔开话题道:
“那三个人呢?我有些事要问他们。”
一听是正事,郑采荷忙摸了摸泪,答道:
“他们还在屋里,荃姐姐和双儿在守着。”
刘毅点点头,径自入了屋内,见他回来,双儿率先乳燕还巢般扑上,苏荃虽也起身,但终是没有继续上前,
“好了,辛苦你们了,把这两个带走,我有些事要问这个。”
双儿乖巧的点了点头,与苏荃押着女子与司徒鹤去了别屋。
随着屋门关上,元义方不由得颤了颤身子,喉咙轻动,结结巴巴道:
“我……我知道的都说了,别杀我!”
刘毅神色阴沉似水,淡漠道:
“司徒伯雷的太公术从哪里得到的!”
“这!”
元义方又是一抖身子,面露惊惧,
“师……师父不让我们说,不然就要把我们喂小鬼!”
“现在不说,一样喂!”
“我……我说!可你要保证我师父不会杀了我!”
“可!”
元义方一咬牙,咽了咽喉头,面上露出些许追忆之色,
“我记得那还是小时候的事,师父是前朝山海关的副将,因不瞒上司吴三桂暗害永历帝,就带着一干部下和家眷逃走,一路流离,到了河南王屋山,在哪儿,我们建起了山寨,平日里就靠着打猎耕种过活。
冬天,天降大雪,师父为了找吃的,带着大人们去了王屋山深处,让我留下照看师弟师妹,这一去就是数日,寨子里存粮见底,我一咬牙,和师弟师妹商量一番,拿上弓箭,沿着足迹去寻。
不知走了多久,我们来到一片山谷,这谷口阴气森森,好像是地狱一般,旁侧石壁上还刻着两个我不认识的字,后来我才知道,那两个字是鬼谷!”
“鬼谷?鬼谷子?”
刘毅刀眉微紧,奇道:
“鬼谷踪迹不定,相传在登封、汝阳、泾阳、当阳都有出现,王屋山竟也有?”
“是,那里的确是鬼谷,不过不是鬼谷子王婵所居之地,而是一名唤吕城的前辈的洞府!
我和师弟师妹见前有鬼谷,后有大雪,一咬牙,索性入了谷内,不想这谷里却是犹若春日,四处郁郁葱葱,鸟兽不绝,当中还有一条小溪,在小溪边上,我们发现了师父留下的记号。
沿着记号,我们走了大半日,吃了两次烤鸟,这才见到一方山洞,这山洞十分幽深,隐隐又见有白光,我们不敢进去,正自犹豫,师父突然走了出来。
他说自己得到了鬼谷子吕城的传承,学得了仙法太公术,还成了这谷中地仙。”
“等等!你是说地仙?!”
刘毅敏锐察觉到了不对,
“轻颜,我记着地仙就是土地,也就是阴神精灵才能充任,对吧?”
“不错,这司徒伯雷自言成了地仙,那就说明他怎么和双儿一样,成了灵,要么已经死去,灵魂得到机遇,做了鬼修。
吾主,若他是鬼修,还是一方土地,那不怪妾身和降魔杵对他没有作用,这阴神再小,也是正清福神,我们自然拿他没有办法。”
“而且他还四处行善积德,不管用了什么手段,行善总是真的!”
刘毅恍然,眸光闪过道道精光,
“行善壮大了神魂,因为没有身躯,才没办法彻底修成太公术,这才要寻一副合适的身躯,怪不得!
这么一看我好像真没什么对付他的理由,你觉得呢,轻颜?”
“水至清则无鱼。”
“水至清则无鱼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