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嘉跪在青砖地上,听着太后褒奖的话语,心中并无波澜,直到“护国公主”的封号落下,她才叩首谢恩。
“恭喜公主殿下。”
女官笑意盈盈地走近,含笑道:“太后捧着叶圣的画作赏玩许久,念及公主孝心,特下懿旨封赏,并召公主前往慈安殿说话。”
接人的马车已经来了,她无法推辞。
文嘉微微一笑,得体地欠身。
“文嘉本也该去慈安殿谢恩的。只是婉昭仪身体抱恙,我还须侍奉完汤药才能成行。烦请女史先行一步,我随后便到。”
传旨的女官坐了盏茶的工夫,便拿着赏钱喜滋滋地离开了,行宫里的下人都为文嘉欣喜,婉昭仪则是忧心忡忡。
“太后突然降恩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”
文嘉神色自若地半搂住婉昭仪,静静浅笑。
“阿娘不必担忧,女儿得到太后娘娘的喜爱,往后便有人撑腰了。这是好事。”
对文嘉来说,是好事。
但对瑞金殿里的萧贵妃和平乐,却如晴天霹雳。
“荒唐!护国公主?她凭什么,她凭什么……”
平乐气得将药碗砸在地上,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里,她泪如雨下,身子好似被抽去筋骨一般……
“我要回府。”她抓住萧贵妃的衣袖,哭泣道:“母妃,你去替我禀明父皇,女儿要回公主府,一刻也不想待在宫中了……”
萧贵妃看她不争气,气苦不已。
“你糊涂呐!父皇不下旨,便是在袒护你。宫里尚有父皇怜惜,出了宫,不是自找苦吃吗?”
平乐扯着衣襟,苦苦摇头,“女儿实在难熬,这宫里一个模样清秀的郎君都没有,女儿如何调养……”
萧贵妃脸色骤变,扬手就是一记耳光,压着嗓子怒喝。
“你疯了!”
平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,笑得泪水愈发泛滥。
“是啊,我是疯了!可那又如何?比起性命,那些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?”
在这宫中,她见不到顾介。
见不到顾介,那情丝引的毒便如藤蔓一般,死死纠缠着她,不死不休。如今得闻文嘉晋升护国公主,更是刺激得她如受毒蚁啃噬,炽热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……
“母妃,求求你了……”
她悲从中来,缓缓跪下。
萧贵妃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,也蹲了下来。
“到底是作的什么孽啊……”她掏出帕子擦拭着平乐的脸颊,泪水却越擦越多。
于是哭着将平乐一把搂入怀里,大声恸哭。
“菩萨也拜了,神佛也求了,怎么这灾祸就缠上我们了呢?”
平乐喃喃自语。
“是薛六!母妃,我如今信了薛四的话,那个薛六……就是回来复仇我们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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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篁居内,水汽氤氲。
李肇从浴池中缓缓起身,水珠如断了线的珠子,沿着他精壮饱满的胸膛肆意滑落,没入劲瘦流畅的腰线……
他昂首而立,如一柄出鞘的宝剑。
来福匆忙瞥一眼,忙捧着软巾上前。
“殿下,张怀诚在外头候着,说新拟了方子,或可一试……”
“孤不用!”晨光穿透窗棂,照见李肇眼底的猩红。
情丝蛊既已种下,何需解药?
他赤足走向檀木衣桁,扯下一件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干爽衣袍,匆匆套在身上,大步去往书房。
书案前,他提笔便写。
忽的又顿住,将纸揉皱成团,转身投入火盆,冷眼看着那火苗吞噬墨迹……
来福摸不着头脑,惊得嘴都合不上。
昨夜,殿下在麟德殿饮酒回来,便没有合眼。那情丝蛊搅得他躁动难安,走来走去仍是静不下心。于是悄悄出宫,并捎信给平安夫人——
谁承想,他们在幽篁居左等右等,没有等来平安夫人的探病,倒等来如意匆匆送来的消息。
那姑娘也不说清楚,只写一行字。
“主子同王爷赏雨去了。”
李肇撕了信件,合上双眼沉默许久,平静地吩咐宫人备水沐浴。
算上方才那一次,他从昨夜到今儿晌午,已足足泡了五次药水澡,皮都快泡皱了……
可火气好似仍然未消。
“殿下……”
来福看着李肇突然弃笔出门,惊得连忙放下沏好的茶盏,提着袍角跟了出去。
“爷啊,您可慢着些,仔细脚下……”
李肇径直去了后院。
那洒满细碎阳光的角落里,是当初薛绥亲手种下的情丝花。
如今,已然发芽。
两片薄薄嫩嫩的叶子,怯生生地探出脑袋,颤颤巍巍的,脆弱得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夭折。
李肇蹲身,将一瓢水徐徐倾洒。
“孤杀了她,好不好?”
他对着虚空低语,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。
“可杀了她,孤又该如何?”
如何抚慰这情丝蛊夜以继日地撩拨……
要命,也该先要旁人的命!